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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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痂落

江一鋮有些不明就裏。

他側過頭直勾勾地看著她,語氣中帶著責備:“林亦玟,你胡說什麽呢。”

想到了混亂前那封莫名其妙的郵件該是同樣發給了她,他掙紮著坐起身,卻又扯到了腹部剛縫合好的傷口,疼得沒忍住叫出了聲。

林亦玟趕忙過來扶著他,卻整個人被他輕輕環住。

“你別亂動。”她心疼地撫摸著他的背。

“那你別亂說話。”江一鋮忍著痛意把她往懷裏靠,“林亦玟,你是不是真想讓我缺氧而死。”

看他的反應,該是都知道了。

她情緒崩潰的聲音到底是沒能收住,又害怕碰到他的傷口,只好架在他的寬肩上泣不成聲。

“是不是收到垃圾郵件了?那種小道消息你也信啊。”江一鋮輕揉著她的頭發安慰道,“等我查出來是誰,非滅了他不可。”

“不是這樣的。林亦玟,你聽我說。”他緩緩地拍著她的背,滿眼的憐惜。“好了哦,不哭了。都沒吃早飯吧,再哭就沒力氣了。”

“那是我爸媽唉,親生的,我的消息肯定比你靈通。你得先聽聽我的版本呀,聽完再可憐可憐我嘛。”

在江一鋮因為和張旭“官宣”被叫回江家吃飯那晚,江伯父就語重心長地在飯後單獨和他講起了父母當年意外身亡的真相。

更為具體的真相。

江一鋮從進新家那天就察覺到伯父對他父母的埋怨。

一開始,他以為是他這個拖油瓶讓長輩們心生不滿,小心翼翼地在空蕩的房子裏生活了一段時間。

可是堂哥一家對他又是真心實意的好,伯父伯母再忙,都還是會時常抽空打電話詢問他的情況,關心他在學校吃得好不好,在家裏生活得開不開心。

比對親兒子上心了不少,也讓他慢慢放下了防備。

出於對他的保護,十六七歲的江一鋮並沒有被告知那場事故的全貌。

那晚他在飯桌上大方承認了自己已經有想要守護的人。

只是兩個人的關系才剛開始,希望長輩們能多給一點時間。當然,也不要再提和川銘國際聯姻的事了。

江伯父很是欣慰。

他覺得這孩子是真的長大了,該要擔起自己肩上的責任。

也應該把當年的全部事實告訴他。

江一鋮的親生父親在市作曲協會任職,官位聽著挺大,但並不是實職。

江父也不需要什麽實權。

他年少時是個流浪樂手,在三十歲出頭和江一鋮的母親自由戀愛,沒多久便攜手走進了崇高的婚禮殿堂。

江父在年少時就成功攀登過國際最高峰,這一驕傲成就他吹噓了好多年,也把江母吹到了手心裏。

他們約定過要一起去兩省交界處那座新開辟的險峰探險,卻在江一鋮貿然來訪後決定安下心來,認真做一對好父母。

為了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江父不得不放下詩和遠方回歸家庭,在臨安找了份穩定的工作,過起了和興趣沾點邊的平常日子。

但骨子裏的冒險熱情從未消散。

由於生活一直順風順水,創作上一直起不了什麽水花,慢慢地,江父對這種平凡產生了厭倦。

他眼裏不再有光,整日無精打采,三天兩頭翹班去酒吧裏看小年輕演出,小酌一杯,下班了再回家。

這些所有的一切,江母都看在眼裏。

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一直在熬。他熬著,熬著,一直熬到江一鋮長大了些。

那一年深秋,臨安市可以直接買到國際尖端登山裝備「崎士」系列產品,這一消息激起了江父沈睡多年的探險細胞。

他仿佛突然活了過來,規律作息,積極鍛煉,滔滔不絕地計劃起被他們夫妻二人擱置了十多年的登高約定。

那一年冬,山區的暴風雪比往常來得更早,也更急。

但並不是毫無預警,當地氣象局早有預告。

只不過天空欺騙性地多放晴了幾天。

在他們出發上山前,旅店老板還勸阻過,江父卻對這座已經開發了十幾年的“小山坡”不以為然。

他依舊為年少時的壯舉而感到自豪。加之背上那沈甸甸的,價格炒到老高的,他們一路自駕過來都沒舍得拆的黃金裝備,好不容易才重新滾燙的靈魂依舊在燃燒,自然聽不得什麽好言相勸。

面對再多的警告也不願輕易放棄這次的登頂計劃:“今天應該沒問題,你看這天氣好著呢。我就是個譜曲的,得去接觸大自然,才能寫出真正的暴雨交響樂啊。”

“如果真能遇上十年不遇的暴風雪也是幸運。”

“謝了,回來還能把照片放你們的紀念墻上,等著我們的好消息。”

就這樣,兩個人很自信地出門了。

再也沒能回來辦理退房。

那晚聽完伯父的話,獨自回到空蕩公寓的江一鋮開了一瓶酒,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他認命般自嘲著,或許,自己確實是父母的累贅。

自小安穩生活的背後全是他們的不甘和妥協。

才剛剛抓住了光亮,江一鋮突然很害怕。

他怕林亦玟也會覺得自己是個麻煩。

迫不及待地想去見她。

江一鋮和他的父母不一樣。

他不喜歡冒險,也從不追求短暫的刺激。

他熬過了十五歲那年的寒冬,這個笑容絢爛的女孩就出現了。

像暴風雪中的一道光。

這麽多年,也只有她能從那場噩夢中將他叫醒。

他很愛有她在身邊的每一天。

他想要和她有個家,等久一點也沒關系。

他太愛這種庸常的幸福了。

“林亦玟,明白了嗎?他們那天不該上山的,但是不去,就這樣帶著遺憾回到臨安,他們也沒法好好生活。”江一鋮依舊溫柔地輕拍著她的背,忍著腹部的痛感將她抱緊。

“可是......”林亦玟的聲音依舊顫抖:“如果,如果氧氣充足,或許能等到救援。”

“那場暴風雪持續了整整三夜,周岬山口全是陡坡,你覺得生還幾率有多大?再說了,也沒證據表明他們攜帶的氧氣罐有什麽問題,就算有,就算真的和你父親有直接關系......”江一鋮頓了下,輕笑了聲:“林亦玟,你不應該想著怎麽補償我嗎,怎麽總想跑。”

“你可是江家的準兒媳婦,老爺子十年前就做過背調了。真有什麽血海深仇,那免不了要上演一場棒打鴛鴦的戲碼。你以前不是總看愛小說嗎,霸總文學沒看過啊,我們家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這麽不自信啊。”

“林亦玟,你說過要和我有一個家的。”

“不準反悔!”

“你就當補償我了。我要和你這樣無聊地過下去,無聊死你。”

“不哭了。”他扯著輸液的線管,伸手幫她抹著淚。

“十年前......”林亦玟退了小半步,“你從來都不打算告訴我嗎?你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啊江一鋮。”

“不是。”江一鋮連忙抓住她的手,看著她的雙眼解釋道:“會告訴你的,只是還沒到時間。”

“不過呢,這個得怪你了。”他滿臉委屈,“你還沒帶我去見過陸阿姨,我得正式自我介紹了,得到你媽媽同意了,才能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啊,畢竟我答應過陸阿姨不說的......”

林亦玟哽咽,“你們,你們怎麽就一起騙我了!”

“沒騙你,陸阿姨是怕你心理負擔太重。”他輕捏她的臉頰,“你看,都哭成這樣了。”

“林亦玟,那是我爸媽做的決定,他們需要那樣的自由。”驀然間,江一鋮的喉腔裏閃過一絲嘆息。他輕舔了下幹澀的唇,苦笑道:“我才是他們的累贅吧。”

林亦玟的嗚咽情緒頓時被收住了。

“才不是。”她柔柔地握過他未紮針的手,堅定地和他十指相扣。

“江一鋮,你才不是什麽累贅。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

林亦玟的眼角還掛著淚,話語間卻不再有任何的猶豫和退縮:“不反悔。”

昨晚的經歷夠驚心動魄了。

世事無常,她只要他平安順遂。

“我喜歡和你無聊地在一起。”

“喲喲喲,大清早的就膩在一起,病房門都是可視的,註意點影響。”周斯奇拿著兩份從食堂打包好的早飯敲了門,緊盯著裏面的兩個人分開了才推門而入。“我這剛換班就聽院裏的同事說咱們江總又到訪了,還以為您又深夜買醉了呢,看來這回是英雄救美啊。”

周斯奇註意到了他的病號服前沾了點新鮮血跡,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放下,過來掀起了江一鋮的衣服。

“唉,你幹啥。”江一鋮有些抗拒。

“大哥,你這傷口都滲血了,找醫生檢查過了嗎?”周斯奇質問道,帶著行醫人遇到任性病人的不滿。

“我......我馬上去找醫生。”林亦玟看到了紗布邊緣不斷滲出的殷紅,慌慌張張地出了門。

周斯奇見女主角走了,立刻換了個欠兮兮的腔調調侃起來:“兄弟,這段時間得忍住,你這傷......”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下寬度,“說嚴重吧,也不嚴重,但是萬一......太劇烈,再二次撕裂,可能就好不了了。得不償失啊!”

江一鋮給了他個白眼。

周斯奇行使著醫者的光榮使命,想繼續上手幫他看看傷勢如何,邊湊近邊念叨著:“昨晚急診科忙得要命,你這小手術安排了個跟班實習生,一個剛來報道的小妹妹。哇,她從手術室出來後激動得一晚沒睡,嘖嘖,到處說咱們江總這身材啊......”

周斯奇話還沒說完,手就被打掉了。江一鋮往另一側艱難地挪著,心生不滿:“你們有沒有點醫德。”

周斯奇怕他真扯到傷口,只好先收回了手,“你這什麽時候把林姑娘搞到手了都不和我這個大媒人說一聲,還好意思說我呢。我記得上次啊,上次,誰是因為什麽原因進的醫院來著......”

“明年的合作終止了。”

“別呀,江總,咱好歹也是臨安首屈一指的大院,和漢科也算是強強聯合了。你這樣我只好去做林同學的工作了,那晚的監控應該也拍到了不少畫面,有個長相俊俏的醉鬼在急診室吵吵嚷嚷的......”

談話被打斷,林亦玟正帶著查房的醫生過來看他的傷勢。

剛進門,江一鋮就撅著個嘴盯著她,好像在埋怨她為什麽把自己留下了。

她過來揉揉他的頭,和周斯奇一起退到一旁,給醫生騰出位置。

等護士小姐姐把傷口重新包紮好離開病房,周斯奇才又重新開了口:“昨天是什麽情況,解決了嗎?”

“還在調查。”她答。

林亦玟回到江一鋮身邊,給他把被子在身上蓋好,語氣輕柔:“吃完早飯再休息一下吧,昨晚警察來過了,待會晚點還會再來一次。”

“行,你們忙吧,我也要去忙了。有事隨時聯系哈。”周斯奇看著自己再繼續待在屋內顯得多餘,走之前還不忘交代林亦玟:“保護好咱們鋮哥啊,這醫院裏覬覦江總的小姑娘特別多。”

“我看最危險的就是你。”江一鋮瞟著門外,盼著他快點走,從被子裏伸出手和“監護人”舉報道:“這人剛占我便宜。”

周斯奇:“我哪有!走了走了。”

林亦玟笑著和周斯奇說再見,回過頭來將他冰涼的手放回被窩裏,安慰道:“他怎麽占你便宜了,我待會去找馮薇加倍討回來。”

江一鋮沒再和她繼續開玩笑,昨晚的情況還沒搞清楚,他擔心地握住她的手,沒讓她收回。

“昨晚被嚇到了吧,有沒有受傷?那些人是怎麽回事,是喝高了鬧事,還是有準備的?最後都抓到了嗎?”

“我沒事。”看著他依舊泛白的唇,林亦玟起身先找幹凈的杯子給他倒了杯溫水。

昨晚她在醫院門外的便利店準備了不少東西。之前母親也在這住了蠻長的日子,她對照顧病人可謂是輕車熟路了,還沒忘買件白T把昨天身上帶血跡的衣服給換掉。

她用小盆沖著熱水給他準備洗臉毛巾,回憶著昨晚的場景,若有所思地想著:“那人說,是我‘丈夫’派來接我回家的。”

“......”他喝著水漱口,接過她手裏的毛巾在臉上糊弄了一番。想起昨晚的混亂場面,估計也混進了不少走過路過進來湊熱鬧的人。江一鋮疑惑道:“小混混喝多了?”

林亦玟把周斯奇帶過來的早餐整理好端到他面前,打開小桌板,把熱粥的勺子放好在他手邊。而後獨自在一旁坐下,遲疑地搖著頭:“他們知道郵件的內容。”

“別理這群狗說了什麽。”江一鋮再次牽過她的手,緊握著。“這計劃還有模有樣的,專挑張旭生日這天下手,心痂大堂裏人雜得很,事先肯定踩過點,不怕查不出來。林亦玟,這些天你絕對不能自己待著,昨晚如果我沒下樓......”

江一鋮突然意識到不該這麽提,直接剎住了車。“沒有如果。不要亂想,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聽到你叫我了。”

他想把她扯過來,卻被拒絕了。

林亦玟怕再碰到他的傷口,主動上前一步抱著他的腦袋,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對不起,我不該自己跑遠的,才給了他們可乘之機。”她輕輕地把下巴抵在他頭上,用雙手從脖頸處將他抱緊,“昨天動手的人都抓住了,但他們都是跑腿的,不知道背後是誰。”

“誰都行,敢動我的人,我讓他......嗷......”江一鋮耐不住性子想把她摟過來,不小心又扯到了痛處。

“疼嗎?”林亦玟趕緊松開他,想出去叫人再來看看。

“沒事,沒傷到。”他連忙喊住她。

林亦玟看著他皺眉忍痛的樣子,心疼得嗓音沙啞。“等查出來是誰,我一定給他幾刀。”

“好,好,多給幾刀。不哭,我不痛了。”江一鋮一只手幫她擦著淚,“快吃點東西,要涼了。”

“嗯。”

“餵我。”

“......”

林亦玟站在小桌板旁,笨拙地給他勺了一口粥,卻不見他張口。

“這麽燙,你要吹一下。”江一鋮耐心地指揮著,“坐到這裏來,你手夠長嗎,隔這麽遠伸得不難受啊。”

“哦。”她在他身旁坐下,用手輕碰了一下打包盒,“不燙了,怕是有點涼了,我去前臺借一下微波爐吧,你先吃一口包子,還溫著......”

剛轉過頭,後腦勺就被寬大的手掌給定住了。

江一鋮微微收力,下一秒,清涼的唇便覆了上去。

他擡起她的淚痕未幹的臉龐,輕輕地吻著她,像初嘗那樣,極其珍惜,極其小心。

林亦玟還有些懵。

她早該想到這家夥打的什麽鬼主意。

門外人來人往。

沒過多停留,對面人就放開了她。

“只是不能抱抱。”他得逞似的笑著。

落了下風,林亦玟將手裏的包子直接一整個塞到了他嘴裏,挖苦道:“何止是不能抱抱。”

“林亦玟!”

“哈,沒法占我便宜了吧。”

“嫌我沒能耐了是吧?”

“那可不。”

“你去哪兒!”

“給你熱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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